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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学者、《品读西柏坡》作者孙万勇:西柏坡实现胜利时的主动转折

重温《甲申三百年祭》

在今天的西柏坡纪念馆资料室里,存放着一本不太引人注目的小册子,虽然书本已经发黄,但它曾经是关于中共思想作风建设的重要资料。这就是郭沫若著的《甲申三百年祭》。

《甲申三百年祭》,近2万字,发表于1944年3月19日重庆的《新华日报》,连登4天,恰逢明王朝灭亡300周年之际。文章叙述了李自成经历10多年艰难奋斗才建立政权,占领北京后,不听谏言,被胜利冲昏头脑,忽略敌人,不讲政策,首领生活腐化,发生宗派斗争,最终失败,丢掉刚刚到手的政权。

此文一出,当时的国民党反应激烈,并发社论指责。而在延安的毛泽东却赞赏有加,先后两次推荐全党认真学习,并把它印成册子,作为延安整风学习的重要文件之一。时隔5年后,在西柏坡的毛泽东再次要求印发这本《甲申三百年祭》。

1949年3月23日是共产党人离开西柏坡、进京“赶考”的日子。启程前,毛泽东还在农家小院的旧帆布躺椅上看书,中央书记处机要室主任叶子龙催促他出发。毛泽东站起身来,将书交给叶子龙,嘱咐要带在路上,便风尘仆仆奔向未来新中国的首都北平。

到达北平香山后,叶子龙把书拿出来,正是那本《甲申三百年祭》。

“我们决不当李自成,我们都希望考个好成绩。”这是毛泽东在“赶考”前对周恩来说的话。

居安思危不过时,大胜骄傲要避免,绝不能出现李闯王式的失败,今天更要注意。

西柏坡本是华北太行山下一个普通山村。20世纪40年代,中国改天换地的革命,让“西柏坡”这个名字与中国革命历史、中国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。这里发生的一切,使中国命运为之一新,世界格局为之改变,古老中国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。而在这里诞生的西柏坡精神,更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。

《品读西柏坡》孙万勇 著学习出版社

近日,中宣部学习出版社重点策划、隆重推出由历史学者孙万勇写作的《品读西柏坡》一书,这是作者品读系列丛书继《品读石家庄》之后的又一新作。历史和现实都在探问:为什么70多年过后,人们还在品读西柏坡精神的历史意义和现实影响?长江日报读+邀请到孙万勇,为我们揭示西柏坡这个历史坐标蕴藏的深刻内涵。

读不尽的西柏坡

孙万勇。

孙万勇是河北安平人。退休前曾任中共正定县委书记,石家庄市委常委、农工委书记、宣传部部长,现为河北省人民政府参事室特约研究员,长期研究历史文化和西柏坡精神,写过《西柏坡——新中国从这里走来》《品读石家庄》《走向辉煌》等著述,还策划过《石破天惊》《正定》以及获得了电视金鹰奖的《璀璨时空》等电视文献片。

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原副主任陈晋形容他:“既有理论,又有长期实践工作经验。”

由于工作的关系,孙万勇曾无数次来到西柏坡,“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”。

“很早以前,我就有写西柏坡的愿望,记录一下多年的感悟和体会。”但真正付之行动的时候,孙万勇才真切感到,这项工作不简单。

“关于西柏坡的书籍已经很多,新书如何拓宽视野,从新的视角和深层次,特别是如何结合新的历史条件去解读,有一定难度,也一直是我思考的问题。”

动笔之前,孙万勇再次来到西柏坡,游思在广场的5位中央书记铜像前,在西柏坡纪念馆,在毛泽东故居,在中央军委作战室里,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旧址,看到一张张照片、一份份电报稿、一件件简朴的用具,不由自主再次被70多年前那段威武雄壮的大剧所打动,“尽管已来过无数次,但总感觉西柏坡是一本大书,读不尽”。

他反复回想:“时间过去如此久远,西柏坡精神并没有消退,没有过时,仍然有强烈的现实意义。”“现实意义”——由此,孙万勇找到了70多年过后,品读西柏坡的新视角。

从2019年初构思到书稿问世,孙万勇前后用了两年多的时间。在成稿过程中,他尝试写出新意。

比如说,他尽可能地观照现实。“今天我们遇到的不少问题,党的建设上存在的沉疴新恙,如何有效地克服它,都能在西柏坡精神中找到借鉴。”譬如,在善于学习一章中,写了西柏坡如饥似渴的学习精神,向一切内行的人们学习,也写了现实中一些领导干部缺乏深入基层,不愿意向实际学习、向群众学习的不良风气,以及高高在上、脱离实际、“纸上谈兵”“虚谈废务”的坏风气等。

“过去的书要么是纪实的,把历史的线索挂起来;要么是理论的,重点研究西柏坡的精神。”孙万勇一反过去写法,以史论结合代替。 他还尽可能用生动活泼的笔法、讲故事的形式,夹叙夹议。围绕读者感兴趣的问题,多角度、多层面深入解读。

陈晋为此书撰写了序言。他阅读后表示: “作者总有一种观照现实的情怀。在每章评述中,有褒扬赞叹的,有抨击贬斥的,有质疑发问的,有纵论得失的……为了促进人们结合现实深入思考。”他认为“品”字耐人寻味,说明用了心,是“品出西柏坡的深度和高度”,并且赞这本书“好读”。

【访谈】

考虑全局性的战略进攻,中国共产党最终选定西柏坡

读+:在延安呆了10多年,共产党为什么离开,还去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西柏坡?

孙万勇:这要从抗战胜利说起。1946年6月,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,发动内战。430万正规部队,飞机大炮的美式装备,打算用6个月时间把解放军主力全吃掉。来势汹汹,的确有些吓人。但6个月过去,人民解放军不仅没被消灭,国民党军队71万余人反而在8个月内被消灭。

于是蒋介石在1947年3月初改为重点进攻,企图占领延安,消灭西北野战军,进而把中共中央和毛泽东赶过黄河以东,聚而歼之。

延安,那可是中共中央居住了10多年的城市,清清延河水,巍巍宝塔山,是抗战时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,是明灯。边区军民们当然舍不得放弃,可是满打满算,延安周边的西北野战军只有3万人,蒋介石那边25万人,这个仗怎么打?

毛泽东倒很沉稳,提出“人地得失论”,主动撤离延安。等军民们都撤离完了,毛泽东还没走。当时一颗重磅炸弹在王家坪的院子里爆炸,气浪冲进了窑洞,击倒了暖水瓶,毛泽东还在批阅文件。彭德怀一再催促,毛泽东才离开。

1948年4月21日,时隔主动撤离1年零1个月,西北野战军还是打赢了仗,收复了延安。但是中共中央没有再回延安,而是开始考虑全局性的战略进攻,寻找中国革命新的大本营。但毫不避讳地说,选择哪里,最初是朦胧、不确切的。

曾经是首选承德的,因为它是连接华北与东北的主要通道,与苏联有着比较便利的交通,又是解放区。然而,国民党军队大批进入东北,交通干线及大城市将为国民党控制,显然承德不合适了。后来,还有迁到离南京很近的淮阴的打算,但很快,蒋介石撕毁会谈纪要,悍然向解放区进攻,淮阴也就放弃了。

读+:是谁看中的西柏坡呢?

孙万勇:刘少奇、朱德、董必武等组成的中央工委完成的这个任务。当时的设想,是一个交通比较便利,却又不在大平原上,同时适合中央最后指挥大决战的位置。

他们派了3位年轻军人去找。四处寻觅,上坡过沟,仔细观察,最后不约而同看中了一个河水逶迤、绿树环抱的小山村。三人不敢耽搁,马上向刘少奇、朱德汇报。朱老总也很慎重,又派中央工委秘书长安子文亲自实地勘察,最终确认这个叫“西柏坡”的地方。

有人说,西柏坡是一块福地。实际上,花落西柏坡,是多因素比较、考量的结果。后来,中共中央机关辗转10个月才到达,就这样,西柏坡成为了中共中央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。

读+:西柏坡到底怎么好?

孙万勇:它地处太行山中,易隐藏,前临滹沱河,一条路沿河蜿蜒向西直达太行山深处,向东直下华北平原,沿途一重重山梁,就像一道道石门扼关锁钥,进可攻退可守,天然适合兵家设营升帐。但它并不封闭,用百度地图工具测量,离此90多公里的石家庄地处华北平原交通十字线上,有较为完善的城市功能和服务设施,可以提供坚强的护卫,有力的联勤保障。

这一带的人们淳朴善良,有正义感,早早就形成了革命老区坚实的群众基础。老百姓的人心所向,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安全屏障。当时蒋介石一直想找到这个指挥所,虽然知道在石家庄附近,但始终找不到准确位置。

西柏坡还宜居,聂荣臻说它是晋察冀的“乌克兰”。毛泽东到达西柏坡的第二天,登山俯瞰全貌,感叹果然是个好地方,夸这个总指挥部选得好。

革命最大的转折,还是人们思想上的

读+:中共中央在西柏坡只呆了10个月,和漫长的革命历程比,算很短的。但人们对西柏坡时期的描述,往往说是中国革命的重要转折。在一个设在普通农家屋的、体量这么小、人这么少的指挥部,它的转折有什么特殊地方?

孙万勇:党史上,曾有几次转折,都是被迫的,都是遭受重大挫折和失败后才有的。但西柏坡时期的转折,是经过深思熟虑、审时度势后自觉主动的转折。

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记载重大历史时刻的照片,在北平和平解放的时候,在进京“赶考”的路上,在天安门城楼的开国大典上,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,都没有开怀大笑,而是一种欣慰、庄严、肃穆的神态,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忧思。

还有,毛泽东在进京“赶考”前夜、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的报告中,一共讲了10个问题,其中讲到革命胜利形势时,只占了1/10的篇幅,其余9个问题,都是在讲胜利后的任务。他多次强调“工作重心转移”,“学会管理城市”,必须“力戒骄傲”,必须预防“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”,“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、谨慎、不骄、不躁的作风,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”,并且反复告诫全党,如果不这样做,“那我们就不能维持政权,我们就会站不住脚,我们就要失败”。

这就是自觉主动的重大转折。

读+:来到西柏坡后,算是走过最艰难的爬沟过坎期,毛泽东自己也说过,有时候仗都不用打了,喊一声敌人都投降了,为何还要主动转折?

孙万勇:因为共产党人没有陶醉,而是高度预见到,革命即将进入新阶段,新中国的成立,将让斗争环境、工作重心和形势发生重大变化。以往人们熟悉的,很多可能用不到了,而不熟悉的东西要求去熟悉并掌握它。要把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城市中来,会遇到许多前所未有的情况。

比如说,从人们熟悉的战争年代发展到相对陌生的和平年代;以往人们主要和农村里的农民、地主、富农、小商贩、手工业者打交道,现在要和城市里的工人、城市贫民、资本家、小业主、太太、小姐、地痞流氓相识了。

这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带来的全新的任务,变化何其之大,不转折怎么行?但是最大的转折还是人们思想上的。

读+:这种顾虑是否多余?

孙万勇:不多余,非常有预见性。有个小战士进入石家庄后,看到明亮的电灯,以为里面点着火,于是就拿根烟凑到灯泡上去点。有个战士两脚踩在马桶上方便,因为不习惯坐在上边。

更考验人的是城市里资产阶级的香风臭气。进入北京前门大街、上海南京路、天津劝业场等闹市的战士,经常会遇到抛媚眼的妖里妖气的女人,也有不怀好意的人,故意把钱丢在地上,等着看我们战士的笑话。

国民党余孽纷纷放出话来,解放军可以打下城市,绝对管不了城市,他们怎么进来的,还得怎么退出去。

事实上,在胜利即将到来时,革命队伍内部也在悄悄发生思想变化。

西柏坡驻地的一个夜晚,毛泽东刚刚签署完一封电报,信步来到警卫班战士中间,询问大家,进北平以后干什么,有什么想法?有个战士说,进城之后,少出门,防止出车祸。毛泽东说,不对,应当多见世面,这样才能长知识。另一个战士说,进城以后大概不吃小米饭了吧。我吃小米饭实在是吃伤了,看到小米饭就饱了。

毛泽东说,这不是思想问题出来了吗!吃小米吃了那么多年,不要忘掉我们是用小米加步枪,打败了日本侵略者和美蒋反动派的。尽管革命胜利了,进了大城市,中国现在还很落后,在短期内也很难做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。

从“不出门”到“不想再吃小米饭”,毛泽东再次察觉到主动转折、敲响警钟的必要性。

在西柏坡时期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,毛泽东讲了一段深刻精彩又颇具警示意义的话,这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“两个务必”的重要论断。

西柏坡开创了一个胜利时主动转折的新模式

读+:提出“历史周期率”的黄炎培说,环境渐渐好转了,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。70多年过后,再次回味西柏坡的转折,有何必要性?

孙万勇:70多年过后,“轻舟已过万重山”,重温主动转折的精神,依然感觉温暖而亲切,依然可以做我们现实的指针。

西柏坡其实是开创了一个胜利时主动转折的新模式。它既不是惨败后的“从头越”,也不是突发事变的“惊回首”,而是主宰命运沉浮的有历史意义的重大转折,给了新时代伟大斗争重要的启示。

这是时间空间的转折,更是精神层面的转折,也是有所扬弃的转折。转移的是工作重心,转变的是斗争方式,但以往的优良传统和作风不能丢,而且要继续传承弘扬,重要的是主动迎接新的挑战,在思想上牢固树立守成精神,经受住执政的考验,永葆共产党的本色,从某种程度上说,这是转折成功的关键所在。

以“两个务必”为核心的“西柏坡精神”,是站在历史的高度,给共产党人作为执政者的永恒启示:要保持一个政党的青春活力,延续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,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,必须把握新的形势,主动迎接挑战,不断适时调整转变,力争有所作为。

如今进入新时代,国内国际形势急剧变化,共产党人在新时期需要进行具有新特点的伟大斗争,和当时一样:过去已经熟悉的某些东西可能已经用不上了,很多新的东西急需去认识、去学习,掌握完成新的任务,观念要创新,发展模式要创新,科学技术要创新,对我们来说,这何尝不是又一场重大的转折?

中国40多年改革开放成果蜚声海内外,成就举世瞩目,但同时也面临许多发展中的问题,需要我们下决心推进经济结构的调整,提升发展的质量。不主动转折行吗?

一个成熟的政党,永远要有高度的预见性、深邃的洞察力和果敢的行动力。

当然,转折不是目的,而是为了“赶考”。“赶考”正未有穷期,转折任重而道远。

(长江日报记者秦孟婷)

【编辑:戴容】